我长高了
化完妆,穿上服装,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,大家已等我多时了。
我很快摆放好所需用的道具,导演问:“好了吗?”此时,我觉得心脏突然加快快了搏动,一股热血直冲脑门,见鬼,怎么那次的感觉又来了?导演又问“好了吗?开始!”一声令下。
这是拍凤姐得知贾琏偷娶尤二姐后的一段戏。这段戏只有几分钟时间,要表现出凤姐勃然大 怒----伤心失意----然后生出害死尤二姐之计三个起伏跌宕的感情层次。不但要充分展现她
的泼辣、威严,还要揭示出她内心深处少为人知的隐痛以及她性格的另一侧面----心狠手毒、诡计多端。做好这段难度较大的片段,需要演员具备较强的理解力和表现力。而这些,也是扮演凤姐的演员必不可少的东西。导演是想从这里面找答案,我这才明白。
片段录完了,回到宿舍,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。可是我再也回想不起,当时从那间屋里是 走出来的还是跑出来的,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现场看,只是觉得那间屋子好象很静很静,除了我在训“兴儿”,再没有别的人了。
晚上,我怀着一种看恐怖片的心情,蜷缩在会议室的沙发上,透过指缝看去----
呀,那上面是我吗?那么老气横秋,“奔儿头”那么大!慢慢的,我觉得双颊热了起来,也渐渐放开了捂在脸上的双手。我觉得黑暗中有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。我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,好像我真的一下子长高了。很快,第二次试角色的名单宣布了,我仍然试凤姐,竞争对手仍是乐韵。这一次,导演劈头盖脸地让我做五个凤姐的小品,外加一个俏平儿的“软语救贾琏”。
我理解导演的苦心,可这么多片段,我也感到苦啊!散会后的会议室里,又响起了女孩子们 的喧闹声,我无心谈笑,忧心忡忡地走出会议室。
突然,有人在身后叫我,回头一看,是摄像师李耀宗。面前这位墩实,黝黑,中等身材的青年摄像师,不知是天性如此,还是因为脑子里的封建残余没有清洗干净。平时在我们面前,沉默寡言,不苟言笑。给人一种威严感;我对他有几分敬畏。不知他要说什么?但还是点点头。我们一同走出长廊,在红色的圆门前停了下来,只见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:“邓婕,有句话想劝你,人贵有自知之明`……”一听他这话我把头一抬,眼睛看着他。
“……虽然,你这次的录像,大家反映都不错,这次仍让你试风姐。但是----你要知道,你 各方面的条件显然足比不上乐韵的。你别介意,我并不是有意贬你……”我点点头坦然一笑,表示:我没生气。
他接着说:“因为这里面,有个搭配问题,明白吗?”他一边说,一边还用手一高一低地比划着。
我抿着嘴,用力地点头。我明白,个子问题,又是个子问题。
“嗯----这个----”看来他还有话想说。但又似乎怕伤我,大概在考虑如何措词。看他这副尴尬的样子,我笑了,对他说:“没关系,你说吧。”
只见他略停了一会儿,然后一挥毛,晃晃脑袋:“直说吧,这次凤姐的五个小品,难度都很大,要玩命的。退一万步,你就是把这五个小品做得天衣无缝,也不一定会用你。因此啊,
我劝你不如把平儿那一段做好,到头来,也不至于两头落空,你明白吗?”说完还用手拍拍我的肩头,一副老气横秋的样于。其实,他才比我大几岁。
明白吗?我当然明白。我不但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,而且还明白,摄像师----剧组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说这话的分量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感激他的。因为他在关心我。但是,我不会接受。因为,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
自从亲眼看到自己的屏幕形象以后,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之光,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使命了。我觉得,我完全有信心扮演王熙凤。再说,从来只能扮演小丫环的我,不知在心里梦里多少次成为女主角了。现在有此良机,为什么反而不战自降?我可不愿意永远做丑小鸭,我要变成白天鹅。当然,那需要经过一百天的风风雨雨。“有志者,事竟成”,我相信,自信是成功的秘诀。我决不能自动放弃,我要进行最后的拼搏……
摄像师的一番劝阻,不但没有减弱我的自信心,反而更加刺激了我的好胜心。凤姐的五个小品,一个不挪,全做;平儿的,也做,而且,一定要做好。
此时,我深深感到,这已经不是在竞争一个角色了,而是在同命运进行一次无声的抗争。我又想起了墙上的红蜘蛛……
发了狠,就一头扎进排练中去了,反复读原著,请教老师。没有对手,没关系,圆明园的石头早就跟我成了老朋友了。于是,这些石头一会儿充当林妹妹,一会儿充当老祖宗,一会儿又成了刘姥姥……我觉得这些石头比人更有感情,更有灵性,更能理解我的心……我永远感激圆明园的石头们。
最后录像的日子越来越近了。突然,这时传来一个对我极为有利的消息:----乐韵要出国,不能参加《红》剧的拍摄了!
啊!真是天助我也!最有力的竞争对手,就这样奇迹般的消失了!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是自然的,但高兴之余又觉得乏味。
可这消息只让我高兴了几分钟。因为,我很快又得到另一个消息:乐韵出国的事,使导演和学习班的领导们阵脚大乱。他们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,最理想的凤姐候选人,一下子没有了。眼下就只剩下我了。可是,这个候选人又实在叫他们决心难下呀!于是他们又四处寻觅更合适的人选。走了一个乐韵,又来了个哈尔滨的于兰,身高1.69米,京剧演员,容貌惊人。丑小鸭还是丑小鸭,境况一点也汉改变。
幸好,我从来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存有侥幸心理,如今,更是从这波澜起伏的竞争激流中看到了艰险,增强了信心。一旦解脱侥幸心理,就感到说不出的轻松,愉快,甚至还感到一种幸福,不知谁说过:“如果你能成功地选择劳动,并把自己的全部精神贯注到它里面去,那么幸福本身就会找到你。”
我抛开杂念终于把成败置之度外,仍每天对着那些石头又说,又笑,又骂,又啼,那股拼劲,天地也都为之动容了,自己却全然不觉,真如同中邪了一般。
一天,导演找到我,问:“除了凤姐,你还想演什么?”
我不假思索地说:“我就想演凤姐。”导演听了,也不说话,又走了。
制片主任又对我说,让我作最环的打算。我说“怎么个坏法?总不会什么角色也不给我吧?我可是既然上来了(指试凤姐),就不想下去了(指一般角色)。”
没想到,这话在剧组很快传开了,有人说:“这丫头,好厉害!”其实,他们哪里知道,说的话虽然硬,可心里却是虚虚的,最后一次录像结束了,决定性的日子即将到来。《红楼梦》的演员名单将在今天敲定。我的房间对面,就是那排决定命运的房子。今天,我不想呆在这里。我要出去,我怕听到偶尔从那间房子里传出的争议声,我要离开这儿,到资料馆去看电影----《汪洋中的一条船》。票,是昨天导演给的。
到了电影院,只见银幕上的人动、嘴动,却不知在说什么。电影完了,也不清楚是什么内容。唉,《汪洋中的一条船》,我才是汪洋中的一条船呢,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。
后来,我又一个人跑到王府井去瞎逛了一下午,直到吃晚饭的时间才回到招待所。
推开饭厅重重的弹簧门,一看----那双见到我突然大放光芒的眼睛,是到干里之外的四川选演员的夏明辉老师的;那双神秘的眼睛是既是老师,又是朋友的王贵娥的;那双亲切的眼睛,是告诉我“有志者,事竟成”的周老师的,还有,那双阴沉的眼睛----哦,我不用再看了,我全明白了!这些会说话的眼睛,把此刻此时暂时保密的事情,全都告诉我了:邓婕演凤姐!
我一把推开弹簧门,跑回宿舍……
在这静静的夜晚,我在期待着那小小的红蜘蛛再次出现,我要与它分享欢乐和喜悦。
可爱的小红蜘蛛,你在哪里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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