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文彬·《梦里梦外红楼缘》
巧笔奇言,别开主面
---“脂批”作者身世索解


  现存早期抄本《红楼梦》中的批语,大多由脂砚斋、畸笏叟所批,间有松斋、棠村、梅溪的少数几条批语,余者有鉴堂、绮园、立松轩、左绵道人。研究者对这些批者曾作过大量的考证工作,但在两个主要人物,即脂砚斋、畸笏叟二人身上所得结果都不那么满意,分歧也很大。

  (1) 脂砚斋。在脂批署名和楔子中说到书名变化时提到脂砚斋名字之外,最早提到脂砚斋名字并把他与脂评联在一起的人是裕瑞。他在《枣窗闲笔》中说:

  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,引其当年事甚确,易其名日《红楼梦》。

  这是脂砚斋为作者之叔说的创始者。其后有人认为脂砚斋就是那个爱吃胭脂的贾宝玉也就是作者自己。这是自传说的引申之说,即脂砚斋就是曹雪芹本人了。再后,有人认为脂砚斋是小说中的史湘云,理由是批语中有女子的口吻,而脂字又与女子有某种关合。再后来,则有脂砚斋曹頫说、李鼎说、兄弟说、墨香说,等等。诸家说法都有自己的根据,虽然说服不了别人,但总可以自圆其说,也就算是尽了一份心意。

  那么,脂砚斋究竟是谁呢?我认为,第一不是其叔,裕瑞之说虽说是从前辈姻亲那里“闻”来的,但恐怕是弄混了,传说有误。说明白点,就是把其叔畸笏批《红楼梦》事一古脑儿安在了脂砚斋头上。就如今天一提起脂批,仿佛就是脂砚一人所批一样。第二,从脂砚斋批研的口气和引文中的感慨看,他与石兄----作者是同辈人,而年龄稍长,经历过曹家或李家的风月繁华,又遭受过抄家之痛的人。第三,脂砚斋不是女子。所谓“脂,美也,谓荣禄也”。(见范望注《太玄·童》)“脂砚”应是指当年曹家或李家所藏的一块“脂脉晶莹”的珍贵砚台,被视为“传家宝”。正如当年曹寅有诗云:“邸舍余闲困墨通,平生石友慰操觚。已成身老求名剑,自笑家贫获美姝”。(《竹村惠砚》)以“砚”为“石友”、为“美姝”亦可见其珍贵。故被后人用来作斋号。有人把脂与砚分开不妥,但把“脂砚”说成是“研脂”之砚,固有所据,然在此处是研墨之砚。说“研脂粉”之砚,则过于牵强。综上所述,我认为这个脂砚斋只能在他的同辈兄弟中来寻找。

  (2) 畸笏叟。我认为他就是曹頫。第一,到畸笏批《红楼梦》时,其年龄符合“老朽”和用“叟”的资格。第二,只有曹頫有资格“命芹溪”删去某些情节。例如,第13回回前批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”一节,他说:“作者用史笔也。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,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,其言其意,令人悲切感服,姑赦之。因命芹溪删‘遗簪’‘更衣’诸文”。如果将这条批语同棠村的一条批语对照看,就会明白“秦可卿淫丧天香楼”的故事确有所本,是曹家或李家当年的一种众人所知的丑事,不宜写进小说之中。棠村在“彼时合家皆知,无不纳罕,都有些疑心”处批道:“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,是不写之写”。说明棠村对此事深知底里。接着有畸笏批道:“可从此批,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,是余大发慈悲也。”我们知道,棠村是雪芹之弟,他知道此事之详才有了是批,而畸笏说棠村之批可从,并说是他“大发慈悲”的结果,那么更加证明小说中所写“淫丧”故事与批者之间的关系了。第三,批语中有“‘树倒猢狲散’之语今犹在耳,屈指三十五年矣,哀哉伤哉,宁不痛杀!”又有“尚记丁巳春日,谢园送茶乎?展眼二十年矣!”再有“伤哉,作者犹记矮幽页舫以合欢花酿酒乎?屈指二十年矣”。这些批语说明这个畸笏是曹家人,并有机会听见曹寅当年说过“树倒猢狲散”这句话,有机会见到“谢园送茶”和“矮幽页舫”酿酒事。那么这个人除了曹頫之外没有他人。

  (3) 在脂批作者圈子里,棠村是雪芹之弟,但恐怕不是同胞兄弟,而应是堂弟,我疑心此棠村是曹顺之子,与雪芹年龄相仿佛,但早死。这位棠村不仅见过《风月宝鉴》,并给写序,而且极可能见过增删初稿。他的批语当是在二、三次评阅时写下的。松斋是自演,已由吴思裕、吴世昌二先生考出,从时间、年龄、生活际遇看,应是符合的。梅溪,吴恩裕先生认为即孔梅溪,应是孔继涵,因有人见过一联署“梅溪孔继涵”。倘如是,当为证据凿凿。

  (4) 余者鉴堂,吴世昌先生认为是李秉衡。我以为,字号鉴堂者在清代多不胜数,究竟是哪个鉴堂更符合批者,还需探讨。另绩园也如鉴堂之多,仍需研究。立松轩,我认为可能是立山,已有另文专述,不复再述。这几个人物,我认为不该属于脂批作者圈子。他们的批语,已不具备脂批的内容和价值了。

  脂批“巧笔奇言,别开生面”,不仅为我们研究曹雪芹家世生平及《红楼梦》成书过程、思想艺术价值提供可贵的信息,而且就其批语的形式、方法、见解也为中国古代小说批评理论史提供了难能可贵的贡献。珍惜脂批,研究脂批,不是所谓红学家的偏爱,更不是专利。应该把脂批放在明清小说批评史的高度上去研究和评价,只有如此方能体味到它的珍贵价值!


1997年9月18日